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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終焉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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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想過我還能轉生。尤其是我主動放棄了“永生”之後。

我不需要自己獨身一人過到永遠。於是我選擇了死亡,即使它更加漫長和永恒。死亡才是沒有凡人能夠阻止的。況且連神都無可奈何。

但是我出現在了這片久違的大街上。我看到了寧致遠。她正要去買她執著了很久的白梨花明信片。我看到了葉椛城的蠟像,不敢相信我的心血竟然被人展出。更不可置信的是,在幼時的寧致遠和葉椛城看來,我可能就是一個莫名其妙跟蹤寧致遠的怪人,還知道她的名字,搞不好就是個壞人。

那是我的臉——寧襟零的臉,最原本的臉。她居然沒有認出她的哥哥。縱然是長大後的樣子。

這讓我有點悲哀,卻又無可奈何。她就算覺得我長得像她的哥哥,也絕對不會相信我就是寧襟零。這也不足為奇。

我腕上的手表,玻璃表面碎了。我不知道時間也不知道日期,更不知道今夕何夕。

像是我破碎的靈魂。追逐一生,竟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這難道不是莫大的嘲諷麽?

真可笑啊。寧襟零,或者說楚祈霄?我弄不清我究竟是誰,也不想弄清了。

已經足夠了。

我的視線落向來來往往的人身上。情侶們有的是賭氣了冷戰,故意分開走,但到頭來他們還是會原諒彼此,走向未來;有的是關系好得近乎黏在一起的好朋友,臉上洋溢著青春的微笑;有的是父母長輩和孩子,親情在無聲中、在牽著的手中彌漫。

沒有我的位置。我早該想到的。

我輕輕吐了口氣。夜色漸深。燈火通明的美食一條街,大夥都在忙碌,吆喝傳入我的耳朵。

我下意識地走向某個甜品店。口袋裏有錢,居然還是百元大鈔,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

“來杯茶吧!”櫃臺前的女孩狡黠一笑:“正宗的抹茶哦!”

我點了點頭,卻轉頭去擦掉了眼淚。我啜飲那杯茶,苦裏卻有甜。

這樣很好。她不會記得我。他們都死了,卻在現實世界轉生。但他們不會記得發生過的一切。

這樣真好。我被世界遺忘了。

真好啊。他們都能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活下去。我就是……對不起葉椛城而已。

椛城……抱歉。

我看到了熟悉的背影。那是顏若憶——不,現在她的名字應該是“冷星言”。我追了出去,卻只看到黑風衣的一角。她和她喜歡的那個叫淩玖璺的人在一起了,我祈禱他們永不會分離。

回店裏坐下,我看到了坐在我旁邊刷游戲的蘇星琬。她正揚揚得意地跟櫃臺前的流光炫耀自己的游戲成果。我從不知道蘇星琬其實和流光曾經關系很好。

“我跟你說我Circulation已經通過無盡走廊找到那個隱藏密室啦!”她興高采烈。“你們絕對發現不了!”

眼淚再一次不爭氣地滾落在那杯茶裏。真好啊……Circulation。居然有人能找到最後的密室……我竟然如此感動。Circulation的設計現在冠了別人的名吧?我不在乎。但是聽到有人找到了密室,我激動得熱淚盈眶。盡管它現在對她來說並無用處。

我看到電視屏幕上播放著對新一代美女作家孟梓童的訪談。她說她的新書靈感來源於她的一個夢,夢裏有個盡管一開始暴戾,後來卻知途迷返的少年。他倨傲張狂,卻從未忘懷初心。

我看到戴著耳機的顏青燭——不,冷歲痕。這個我曾經少有的朋友,今日卻喝著苦悶的茶。我們像是萍水相逢。他說他忘了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人,那是他記憶的珍寶。我默默地低頭,說其實我也有過這樣的經歷。

我確實有。在我還沒恢覆記憶的時候。是你讓我找回來的。但今天你卻忘了。

我看到了王戈。他在街邊擺了個算命的攤……好吧這的確不是件值得驕傲的事情,但是我沖出去的時候,一向能看穿我心中所想的、有神力的他卻一臉茫然地看著我。他問我,“我們……認識嗎?”

我看到了淩月舞。她在路邊吃著烤串,眼睛被火光映得亮晶晶的。她吃得滿嘴都是油,卻讓人覺得有種莫名的可愛和溫暖。

我看到了夏封羽。他一如既往地溫和,站在那裏就煞去了畏人寒涼。我在手心裏哈了口氣。很冷。

他不可能忘記我……我多麽希望是這樣。

“你……長得像我一位舊識。”他勾唇一笑。“可惜他死了。”

“我很抱歉聽到這個……”我努力讓自己不哽咽出聲。“我叫楚祈霄,請問你是?”

“夏封羽,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是。”

我看到了很多人。我看到了很多人如果沒有被我帶走後的未來。我很高興他們的生活將會回到正軌。

我掃了一眼時代廣場上的巨型鐘表。它那麽華美,卻透著冷厲之氣。看了看世界,已經十一點三十七了。旁邊印著日期。12月31日。看來即將到新的一年了,大家聚集在廣場上,是在等著跨年。

我終於痛痛快快哭出來,連著所有的委屈與苦楚。我想到了葉椛城。想必她現在很孤獨吧?她可能正站在房頂上。青銅制成的燈還提在她的手上。她會仰望天空,感嘆這座智能帝國的衰落。

然後,跳下去。第二天再次轉生。

那為什麽不帶我一個……

十一點四十九。大家熱切地看著鐘表。我突然心慌了起來,仿佛明白了什麽。但我知足了。

十一點五十六。漆黑的夜空裏已經有人點燃了煙花。我著迷地看著朵朵煙花絢麗綻放,絢爛奪目,美到極致,預示著離別和重生,還有光明禮讚。

十一點五十七。

十一點五十八。

十一點五十九。

——十二點!

我閉上了眼睛,回想起我的一生。她的一顰一笑,她的嬌俏,她的聲音,她的嗔責,她的一切。

再見。

現在說抱歉,還來得及嗎??

☆、葉椛城番外:墨色海

? 那雙黑色的眼睛裏容納著星辰大海。

我叫葉椛城。

說實話我並不知道這個名字是什麽意思。它明明讀來讓人有種莫名的悲愴感,卻又讓人說不出悲愴在哪兒。

也許是在那個城字吧。我很喜歡這個字。在我印象中,名字裏帶著這個字的都賦予了這個名字無盡的魅力,卻不知緣由。

我的一生源於一座城。敗亦是因為一座城。

我是家裏的獨女,自幼是被寵慣了的,性情未免驕縱。平心而論,我知道自己又自負又自以為是,還喜歡自作多情。媽媽漂亮的外貌給了我一層好皮囊,但也絕對算不上頂尖。我絕對是不在意這些的,但直到我看到了那個改變我一生的人,才痛恨起自己為什麽沒有長一張非常非常漂亮的臉。

那是一次元旦演出。當時學校裏有個學長的吉他彈得是公認的好,所以順理成章地上了那個大舞臺。他清秀卻也精致的眉眼突然扣中了原本昏昏欲睡的我。

他的聲音清朗而有磁性,有種讓人莫名感到舒服的魅力。一字一句地彈唱,美妙的聲音在會場蔓延而開。

全場的女生瘋了一樣鼓掌和叫好。看起來學長人緣也不錯,連男生們也都興奮地鼓掌,完全沒有覺得他已經變成了大眾情敵。

“那學長聽說學習也棒棒噠,被保送了呢。”旁邊的女孩陶醉地說,“啊,如果我能追上學長就好了……”

他姓寧。那是我很喜歡的一個姓氏。他妹妹是我的同學,和我關系不錯,然而她也從沒和她哥哥提起過有個叫葉椛城的朋友。

那個時候我也算是班裏的女神之一,但是寧致遠把我的風頭完全搶盡。我知道很多人追我,但我不去理睬。

他打著籃球。他彈著吉他。他唱歌讓人感動得想哭。他的眉眼俊秀如春日繁花。他人品那麽好。他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他笑起來如沐春風。他的光芒讓人睜不開眼。他是老師的得意門生。他是天之驕子。他——

我想我唯一喜歡過的就只有這個少年。他是一切他是光輝他是歲月綿長。

那天我看到了他,在籃球場上。他開始打架開始說臟話,但他一如既往地有魅力,卻沒有多少人記得他。

那天他被人打了一頓,血從他嘴裏流了出來。他沒有流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是茫然麻木地看著,好像與他無關。

“學長你沒事吧——”我剛想叫什麽,卻看見他站了起來,面無表情,像是從未經歷過那場毆打。

“沒事。”

“學長我——”我喜歡你。

但我還是說:“我很喜歡你那次元旦彈的曲子。很好聽。”

“謝謝。”他無聲笑笑。“我回不到從前了。”

然後他閉上了眼睛。疲憊不堪。不久我聽說找他事的幾個男孩受到了處分,他本人什麽事都沒有。我有些驚愕。

他不認識我。我知道他叫寧襟零,可我並不了解他。我們不是一個年代的人,也不是一條路上的人。他在成為一個壞孩子的路上越走越遠。但我始終對他如一。

他明明曾經那麽好。他明明曾經是所有人的偶像。他明明曾經——

我還那麽喜歡他啊。

後來我看了以前的報紙。其實在那場震驚全國的暴風雪中,寧襟零早就死了。記者還采訪了寧致遠。當時我的震驚可想而知。

但後來我發現了他是個異能者。他的時間軸有時是混亂的。舉個例子,他本在十歲的時候就死了,卻還能參加初中時的打架。他以靈魂的形態活著。或者說,他一直都是靈魂,只是修改了所有人的記憶,讓所有人都以為他還活著。這個秘密只有我一個人發現。

我曾第一次跟他認真地交談過。但他忘了。

我不怪他。

他偽裝著自己仍是“寧襟零”,他一如既往好鬥,他叛逆又性格乖張。

但我真喜歡這樣的他。

後來高中畢業了我也跟他表白過了,但我知道他不會真正答應。

某一天我在他的宿舍裏看到了血跡。那是他把寧致遠做成了人形的痕跡。

我沖出去,不敢相信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嗜血的怪物。

他越走越好。他編寫的程序得到了所有人包括他嚴苛的導師的稱讚。但他只是淡淡地看著我。

他說他要做一個古往今來無人能及的程序。他管它叫Circulation。它是一個城市,他想想就說管它叫Z市吧,或者叫精神病市也挺好的。

我知道它不止是一個制作出來的幻境。它更是真正存在於現實世界某個空間的實體。

後來他帶我進去了,就沒能回來。

他說他要走。他說他想有更廣闊的天地。他說他要永生。

他讓我殺了他。但我做不到。

但是看著他的微笑,我還是對準了他的心臟扣動了扳機。我跌跌撞撞哭著被雨淋成落湯雞,但於事無補。

他給我寫了一個女仆的程序。他說歆月一直會化為門牌等著他回來。歆月只要感應到他就會化為一個真正的人。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所謂的“楚祈霄”是誰。只不過我封印了他的記憶。但我知道,他才是真正的神,真正的王。我為他而生為他而死。

為什麽?

因為他殺了我。我現在是他的人形,靈魂必須聽他的。

他給了我一張更美的臉。但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是希望他能喜歡我。

這就足夠了。

我每天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我神情恍惚。我在這個龐大的空間裏只是個守墓人。我把我的愛恨全都埋入地下長眠。

我開始考慮如何殺他。我開始考慮如何粉碎他的計劃。但我輸了。因為他的目標已經不是永生。

但我其實不是想說我與他的愛恨情仇。只是想起和他第一次認真談話的經歷。

傍晚。暮色四合。我踢掉腳上的沙灘鞋,赤足在沙灘上行走。細膩溫潤的沙清涼地包裹著我的雙足。溫軟和粗獷的笑聲在空氣中悠悠回蕩。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麽恬靜的樣子。他靠在海邊的巖石上,懷裏抱著吉他,身上反穿了件白T恤,噴塗著黑色的字母。他一只耳朵裏塞著白色的耳機,MP3放著高亢的歌曲,另外一只耳朵愜意地欣賞海浪拍打沙灘和沖擊巖石的聲音,神色專註,好像他聽的不是海浪,是優美的交響樂,是美,是自由,是永恒。

我猜每個女孩都會遇到這樣一個男孩。他們多才多藝,會打籃球會玩吉他,穿白襯衣瀟灑不羈,長得帥還活潑開朗。他們在很美的時刻撥弦弄樂,恰巧撥動了女孩的心弦。

我不知道其他人會如何抉擇,卻只記得當年的自己鼓起勇氣上前去介紹自己。那話可真俗,但當時的每一個停頓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我叫葉椛城……可以,交個朋友嗎?”

我想起永安塔裏那幅畫。那是我畫的,卻只是幻想的畫面,因為當時我不可能坐在他身邊。

然而他笑了。那一刻星海倒映在他眼裏。星輝流轉,他的眼睛就是盛滿星光的墨色海洋。

阿零。

你就是我心中揮之不去的墨色海。?

☆、夏封羽番外:舊世雪

? 我真的不是喜歡寧襟零。但是他是不可或缺的,這點我得承認。

那是無關風月的友情。

我知道葉椛城她們私底下是怎麽議論我和阿零的……戀人?情侶?插足的第三者?

他們說不要理流言,慢慢地他們就會停下散布了。我信了,然後這個流言維持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不能接受的地步。

為什麽?

很多年了,有個影子在我腦海之中揮之不去。我覺得這輩子就是那個人了。

可是他死了。永遠地長眠在地下。

當我看到阿零帶血的屍體的時候,顫抖著回想起那個本該溫暖的夏日午後。

他的身影隨著秋風一起碎了,連帶著夢和恬靜的笑靨。

總是那麽相似。我看到葉椛城將刀推進阿零的心臟,聽到阿零微微的嘆息。我就知道阿零絕對是自願的,卻也會是後悔的。

從此生死兩隔。

她說她和阿零一起種下的花雕零了。她說既然那個人死了她還不如墜落在懸崖下,但她醒來的時候卻在熟悉的白色裏。她留不住阿零漸行漸遠的身影,就像她留不住時光。

“我願為你傾付這一切。”

她做到了,用她的一生。對此我真的很佩服。

因為我做不到。

我沒有辦法賠上自己的一生,為了自己曾經喜歡的人。

我真的不是喜歡阿零。阿零是我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我可以數很多條他的優點給你,但我和他只不過是朋友而已。

因為我心中揮之不去的只有一個人。

於是我在掌心緩緩地劃出了六個字母。一個名字。這個名字仿佛大師現世提筆揮墨寫下的流芳百世的字跡,像星光一樣徐徐閃現著光芒,隱逸著時光和三分思念,我從中更是讀到了亙古的淵源和幾分真摯,千年不變的選擇與相扣的十指,把我生命中的一點一滴串成晶瑩的鏈子。

我知道我在沈/淪於原罪之中,但我無法自拔,這是天命。

他是騙我們進到這個空間來的,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但是我沒吭聲就跟著他來到了這個空間。

我在縱容他。但這是我犯下的罪過。

我不該幫助他。我不該助紂為虐。

那天葉椛城跌跌撞撞地跑出來跳下懸崖,我看著她手裏緊緊握著的金屬刀刃,上面沾著血。我的心莫名疼了一下。

我知道是誰了。我也知道那個人無法轉生了——她手裏拿著的,毫無疑問就是阿零的雕刻刀。心下一沈。

我知道這個黑鍋肯定得我來背。

為什麽呢。因為我確乎是太了解他了。

他的每一次刻意貼近。他依戀的話語和夕陽下貼近的肩膀。他笑起來眼睛裏奇異的光。他輕輕落在白色宣紙上的吻。

但是再相似也不是我早就失去的那個人。他太幼稚太單純太不谙世事了,這樣會害死他自己。好笑的是他覺得自己很成熟。

我說寧襟零你個混蛋。

我說寧襟零你個傻/逼。

不過我想這個又混蛋又傻/逼的家夥如果能一直保持現在的狀態也蠻可愛的。

於是我們還會敞開了在露天喝一瓶又一瓶的啤酒。最後他都醉得不成樣子的時候還會故作清醒。

他睜大了眼睛。那眼神濕漉漉的。

他說夏封羽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喜歡你。但是我覺得我沒辦法離開你。從來都沒人能帶給我這樣的感覺,除了你——連椛城都沒過。

我能說什麽呢?我能做的就是給他個擁抱作為施舍再狠狠給他一巴掌,告訴他你別做夢了你需要走的路就是一路追求漂亮女孩走向人生巔峰。多好!就像中學二年級的時候上課,老師滿腔熱血地告訴你“這不只是爬山的過程!這還象征著攀登人生高峰啊!這叫雙線法!”

然後他就笑了,是那種特別悲愴的笑。

他說我就知道你們都會這樣。

他說我不怪你們所有人。本來就是我自己作死!本來就是我自己犯賤!

然後他笑了起來,笑得歇斯底裏。眼淚就順著他的臉頰流了下來。

他說夏封羽你就是個傻/逼。偏偏我比你更加的……

我只能更加緊地擁抱這個歇斯底裏的少年,祈望他能成長。

他就那麽凝望著我。

他說我喜歡你啊。

非常非常啊。

那笑容太讓人心疼了,導致我沒有跟他多說什麽,只是喃喃自語道,葉椛城會怎麽想。

我該怎麽跟他說那六個字母組成的名字占據了我的一切我的心我的靈魂?

現在我非常肯定地能判斷,寧襟零,對我的意義絕對不是那個人的替代品,他是獨一無二的。但是我不可能因為這個就喜歡寧襟零。

我很愧疚。

我輕輕拂去他眼睫上的雪花,輕輕柔柔地把他的悲傷化解。我說你別傷心。

他閉上了眼睛,唇角勾起真正的、淺淡的笑。漫天雪花之中,我把他拉進懷裏,他就此入眠。

我知道他不會醒過來了。至少這具軀體不會。

葉椛城沒有真的殺死他。那一刀其實沒有命中他的心臟。他是死在我放在他杯中的藥下,沒有痛苦地死去的。

他會喜歡的是葉椛城而不是我。

不是我。

我輕輕地在他的屍體額頭落下一個作為祈禱的吻,然後感受到他在雪天裏變涼。

“對不起。”

我無法回饋你,因此這只會是你一廂情願的夢境。在夢境裏你可以想象是你拒絕了我,但是我們無疑是平行線。

所以當你在未恢覆記憶的時候一刀紮過來,我沒有躲開。

我知道我沒有明確拒絕真的是特別蠢的事兒,但我知道你酒醒以後就會和葉椛城再次恩恩愛愛得讓人眼瞎。所以我絕對不能相信你的酒後吐真言。

快些長大。

我轉生以後去了那個人的墓地。已經盛開了許多的白色花朵,陰郁的氣氛都被掃得幹幹凈凈。

我怎麽可能忘記你呢,寧襟零。

你……長得像我一位舊識。可惜他死了。我無不遺憾地看著匆匆走過的人,笑著說。

我看到他眼底的眼淚。酸澀而悲傷。

我知道是你。

即使換了軀殼也是一樣。你的眼睛那麽美。

其實你錯了……我也學了制作人形的技術呢。

我笑了笑看著那個人的墓碑。不然你以為我會讓死神輕易地把他奪走?

寧襟零。

其實我……也有點喜歡你吧。?

☆、流光番外:不孤城

? 這個故事可能很長,我願用一生講給你。在此之前,請溫好一壺佳釀,坐下來等我娓娓道來。

你給我一生的時間講一個故事。我亦還你一座城。

我叫流光。

沒有姓氏。我也早就忘了自己姓什麽。也許是姓蘇吧,不過我都不在意了。

生來就是墜入泥潭的人。不知道是誰看著我笑笑說你就叫流光吧,流光溢彩的人生。多好。

我就木然地聽著。良久才點頭。

跟著那個男人來的有個孩子,跟當時的我差不多年紀。那男人是來資助我上學的,那孩子自小就遇上這麽好的父母,應該是教養極好的。結果他那麽頑劣,讓人忍不住就想抽他一巴掌。

想想也無用。算了,反正男孩子總是要淘氣的。那個時候的我早熟得誇張。

那孩子雖然看起來淘氣,但心地純良,模樣俊秀。

“叫我阿零吧。”他微笑著。陽光裏,他纖長的睫毛被勾勒出金色的弧度,清秀而頗具天之驕子的意味。

“我叫流光。”我慢慢開口。太久沒說過話了,說得無比生硬。

“好聽的名字。”他笑意盈盈。“我給你彈吉他聽。”

在這個家長逼孩子報興趣班的時代,寧襟零卻是自己主動要求學吉他的。老師不止一次感嘆這孩子對音樂真有天賦啊。後來他總來找我,也沒嫌我是個被資助的窮孤兒。

我爸媽是誰呢。我不知道,反正不如不知道。知道就難免記恨他們。但在那一個個下午,有個人用他的琴聲和歌聲把這一切憤懣都彌補了。

他給了我若幹個下午,去講這個溫暖的小故事。

我靠在墻上,身體慢慢地向下滑。仿佛被潑了一盆冷水,澆滅了我數年來一直堅持的夢。

唯一一個進好高中的資格被那個叫蘇星琬的女孩憑著家裏的勢頭拿走了。這本和我沒什麽關系,即使如果去了那個學校我就能看見多年未見過的寧襟零,我也不在乎。但是那個時候我才得到了消息,蘇星琬是我妹妹,這soap opera標準發展嚇得我懵了,然後就是紛至沓來的失望和悲傷。

憑什麽?為什麽被扔掉的是我?為什麽蘇星琬就是天之驕女?不是我自誇或者自戀,我自我認為我的相貌比蘇星琬高了不止一個檔次。為什麽是我?遭受這麽多年冷眼的,為什麽是我?

我憤怒過也悲傷過,大哭大笑瘋瘋癲癲像個精神病人。後來老師都惋惜地看著我說,這麽漂亮聰明又努力的好學生,瘋了真可惜。然後我就被送到了精神病院。我真正的“父母”不知情,蘇星琬亦不。畢竟我跟他們毫無交集。

我是瘋了。瘋在這個關頭。我帶著失望和悲愴向晨曦微露的天空奔去,只看到被染紅的雲霞。生死還太遠,我只是又哭又笑。

他們說,這姑娘,多可惜啊。

然後有個人推開了門,抓住了我的手,帶我出去。

流光你不會瘋的。你比誰都清醒。

你是個有異能的人。你能穿梭在時光之中,竊取那些帝王的美酒和香茗。你很了不起。

他不厭其煩。

那是我和他的第二個故事。故事裏是我,還有他的救贖。

他不是喜歡我。真的。

我們是朋友嘛。他是這麽說的。

他喜歡那女孩叫葉椛城,我見過的。那姑娘很漂亮,但是平心而論她是不及我的。但他喜歡她,非常。

心有點疼了。我逞強笑著,笑得酸澀。視線有點模糊了,擦擦雙眼。

我要是有機會就應該告訴他我喜歡他,但我沒有。後來葉椛城說過是她先主動找的寧襟零,聞之有點遺憾。早知道應該去試試表個白,沒準兒就成了呢?

然後我就再沒見過他。因為他畢業了。

再次見到他是在一個美得眩目的傍晚。日暮的光輕柔地把他籠罩在層層光霧中。我第一次發現他如此神秘莫測。

我要走了。他說。

去哪兒?我喉頭一澀。

一個我認為的世外桃源,你願意跟我走嗎?他熱切地看著我。

好。

那是我和他的第三個故事。我和他走了,就不會回頭。

我們一行人,浩浩蕩蕩,不知目的地跟他走去。我們不知未來如何,不知前程何況,只是跨越萬水千山跟他而去。這源於我們對他不知名的信任,卻想不到他的私心。

我們只不過是他的材料。制作他那嗜血又瘋狂的可怖玩意兒的材料。他第一個下手的是葉椛城——那可是他心愛的女孩,他都敢下手。但他下一個目標就是我。

他賦予了我新的生命,卻是他的“神侍”。他就是“賦生”。

他從此是我的神。是我的一切。

但我不恨他。這是我能夠得到的最好的東西。怎麽還能抱怨呢?

他肯讓我成為他最重要的棋子。我很開心。

明明他那麽好,那麽溫柔,為什麽你們都看不到?

那是我和他的第四個故事。

他說他向往永生,所以他使用了秘術,代價是眾叛親離。他說他無所謂,他連最親愛的妹妹都能無情地做成人形。他沒有賦予寧致遠新生,但他想必還是覺得對不起寧致遠的。但是出了岔子,在葉椛城的左右下,他沒能恢覆記憶。那時候我暗妒葉椛城又恨她,若是我絕不會這樣,可惜我對他卻是求不得的。

於是我給他下了茶蠱。

他只能被我的鐘聲左右。他在我的控制下。

瘋狂蠶食著理智,吞噬最後一絲光明。看著他痛苦扭曲的臉我甚至無比的歡愉。

那是為我而痛苦的。

第五個故事。痛苦的故事。

第六個故事就是燃燒的房屋和飛揚的裙擺。我聽著他哭喊著要救我出來,然而無濟於事。

讓我死去的當然不是火焰,那太疼太痛苦了。我靜靜地沖泡了茶,把毒放進去一飲而盡,用我的燃燒照亮他的前路。

我很對不起他,至少茶蠱那件事是的。

只是我還沒有正式地表白,還是遺憾的。

他是曙光,流光因曙光而生。

就算他強制我忘記,我也模糊地記得有個叫寧襟零的少年驚艷了時光,溫柔了歲月。

酒喝完了,一切也盡了。

他給我的,是一座不孤城。?

☆、寧致遠番外:空巷夢

? 我的心一寸寸涼下去。眼前的少年有著完美的皮相和身材比例,眉清目秀,卻掩藏不住其中戾氣。他哼著歌忙活著,唇角揚起微微的笑。他的聲音那麽好聽,但他手指所沾的紅色液體……毫無疑問是血。

我想他要殺了我了。但我又弄不清是怎麽回事,只能暗自為自己祈禱。明明昨天還是最親的人。

白色的T恤,修長的十指。他所有令人遐想的、令人艷羨的、令人傾慕的特征,此刻無一不讓我驚恐。

“致遠。”

我的哥哥。我最喜歡最愛的哥哥。我近乎完美的哥哥。我那位被幾乎全校的女生暗戀的哥哥。我那位一直如此善良和藹的哥哥。

他是個惡鬼。

他說致遠你的笑容璀璨如星。

他說致遠你的眼睛真是美啊。

他說致遠,你這麽美的女孩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沒有情/色意味的原因不只是因為他是我哥哥,也是因為他無比專註認真的目光。

他說致遠你要是死了,做成人偶很好看,真的。

他說致遠你的紅色頭發真漂亮,我要帶走一縷證明你曾經活過。

他擁抱我。那是一個兄長對妹妹的愛的擁抱。我平靜地接受他那有可能是致命的擁抱,然後平靜地說,你是誰。

我不肯承認他就是我的哥哥。我的哥哥那麽好那麽美那麽棒,怎麽會是他這樣嗜血的怪物。我以為我哭喊,哥哥就會來救我。

看著我。他笑了,那麽好看的眉眼。

他說你不記得了嗎?你哥哥“寧襟零”早就在十歲的時候死了啊,現在我的確是寧襟零呢,只不過少了點當時的純真啊。

我當時惡心得幾乎作嘔。

“我會死的,被這個容不得我的世界。所以在這之前,你要不要做我的陪葬呢?”

他不是我哥哥。

他分明不是。

他笑起來還是那麽美。他清秀的側臉曾經迷倒了多少女生。他只需要站在那裏,就是最美的風景。

他早就死了。我想起來了。他是為了救我才死的。他把最後的睡袋和食物都給了我。但那個為我而死的人才是我哥哥。

他成為了魔鬼,所以他能讓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但他沒辦法改變所有的東西,所以一定有人還記得他早就死了。

“致遠。”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迷人。“死亡是多麽美好的事情。可以讓人在雋永之中永不脫身,而你也可以讓你的軀體成為永恒不朽的藝術品。”

他的刀落下,輕柔地把人的軀殼雕琢,雕琢成自由,雕琢成美,雕琢成群星閃耀,雕琢成水聲淙淙,雕琢成凝眸時的抿唇一笑,雕琢成善,雕琢成永恒。

我看到我的容顏上被凝註了蠟。我看到我眉目含笑的樣子。我看到我成了這藝術長河中的一滴水。

我果然被他變得瘋狂了,歇斯底裏了。

我發現我的全身都變得輕盈,已然是脫離了原本的軀殼。既興奮又惶恐著會消失。

我足尖點地。我是黑暗中的舞者,裙褶微揚。我看到了更廣闊的天地。我在空中起舞,我徜徉在天地之間——但卻無人能看到我。並非因為我有什麽隱身的技能,只因我是個心有不甘的鬼。

悵惘又無助的鬼。孤寂炎涼的鬼。

“你想報仇?”蒼老的聲音響起。

可笑,何仇之有?再如何寧襟零也是我哥哥。我搖頭——盡管我看不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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